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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卷一:石破天驚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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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我至始至終都沒提過要他來罩我,他這是幾個意思?我們家沒有落魄到這種程度吧?還是說,二叔背著我和悶油瓶有過什麽約定嗎?

這種事看起來排場很大,風風光光的,但說實話,並不是個好征兆。想當年美國和蘇聯各自拉幫結派,分別搞出北約華約,結果就拉開好大一場冷戰。歷史教育我們,之所以有人為你撐傘,不是他有情調,是因為要下冰雹了,還是個頭很大的那種,砸人很疼。

刀被我帶回了家,保險櫃太小,放不下。我就把它和大白狗腿一起立在床頭櫃旁,看著還意外地相配。

手機聯系人裏,存著悶油瓶那所謂的電話號碼,我打了三次,沒有一次不是關機或不在服務區。我嘲笑自己想得太簡單了,山頂洞人哪有這麽容易進化成現代人?

打開電腦,我網購了一批酒精和一次性註射針筒。下好單後打開另一個網頁,搜索前往青海的路線安排。

在三叔的那段費洛蒙信息裏,背景是柴達木盆地的雨林,換言之,這條蛇是在那邊抓到的。我對這蛇覬覦已久,好不容易看到了活體,單單一條當然滿足不了我。

我打算帶上夥計,走一遍三叔走過的路,能抓幾條是幾條。我倒要看看,這個特殊的生物種群裏,究竟藏著怎樣的信息。記錄的時間範圍取決於蛇的個體年齡,所以就算這個媒介再怎麽厲害,也不可能記錄到唐宋元明清吧,我想著頂多活個幾十年。

我打著小算盤,第二天去各個盤口裏挑人手,找幾個有野外生存經驗的,而且必須不能怕蛇。

大多數人是一臉擔憂,都聽說過我早年的英勇事跡,趕緊旁敲側擊地問我那地方是不是特別邪門。他們那惶恐的心理都被放大寫在臉上了,我猛拍桌子,大喝道:“大老爺們別縮頭縮尾行嗎!我一定把你們都活著帶出來,不就是去抓蛇嗎!”

我一激動就忘了這個盤口歸誰管,這話好巧不巧被二叔聽見。

“雅樓禁止喧嘩,擾我清凈。”我聽見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,馬上轉過臉乖乖裝孫子。

二叔站在樓梯上招手讓我過去,我偷偷看他的表情,除了不悅外還感到一絲冷意。

他進了二樓的小書房,背對著我,隨手翻翻賬本。我心想我可沒那閑工夫留在這裏聽人訓話,就打個哈哈道:“剛才不懂事,沒想到您耳朵還這麽好使。”

“盡會說好聽的。”他合上賬本,轉過身面對著我,“幸虧我耳朵沒有聾,才能聽到外面說你都幹了些什麽。”

我一驚,這是要跟我算賬啊。莫非是說悶油瓶那把刀嗎?他想藏著不告訴我,可是現如今我知道了,又能出什麽事?我觀察他的神色,竟然十分沈重。他似是嘆了口氣,“你這個樣子,倒和你爺爺當年像得很。”

他背著手走到窗前,“大家都說狗爺處事靈活,別人的心思他一猜一個準。”

他繼續說著,也不看我,“你想窺探別人的心理,就下意識地觀察對方的表情。你自己可能沒有意識到,但這個動作其實很明顯。”

二叔想說些什麽?告訴我不要看對方的眼睛,因為不禮貌?這是哪門子的素質教育?

“觀察不是必須的,你用的是你的心,用精神去感受精神。”他淡淡地說:“這樣才算是利用好你特殊的能力。”

我張了張嘴,不知道如何回應。他怎麽知道這件事的?

“那個張家的小哥,你少接觸為好。”二叔像陷入了思考,停了片刻後道:“但願事情沒有發展到最壞的那一步,以後你哪裏都不要去了,留在杭州,我還能稍微管管你。”

那一刻,我感受到一種痛苦的情緒。二叔的語調很平靜,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,但那種痛苦就像從他身上發散出來一樣,轉而鉆進我的身體裏,逼迫我去感同身受。

“吳邪,聽你二叔一句勸,也是我們全家的願望。”他道:“不要再碰了。”

“您看我現在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裏,什麽事都沒有,別多想了。”我安慰他。

二叔搖了搖頭,“你不知道你爺爺最後的下場是什麽,他花了很多很多精力,才給自己爭取到一個自然老死的結果。”

他轉過身來,“答應我一件事,不要去塔木陀,也不要抓什麽蛇。”

這回輪到我嘆氣了,“您就當我去游山玩水,反正這一趟我必須去,我沒看出來這裏頭有什麽不得了的風險。”

二叔肯定知道很多東西,包括悶油瓶的現身,以及廣西的石中蛇。但是他好像還不知道黑瞎子已經給了我一條,這一點我倒可以瞞下來。

他轉了話頭又道:“龍脊背的事情,那小哥顯然是不希望你知道的。我們都是為了你著想,你就不能領個情嗎?”

這怎麽變成我在無理取鬧了?我沒好氣道:“之前家裏人不讓我跟三叔下地,後來我下了,還跑了許多地方,不也活到了現在?”

“說的什麽話!”他生氣地看著我,“我們是怕你那體質覺醒。萬幸那幾次下過地後,你的身體沒有變化。然而現在事情終究發生了,你不能越過這最後一條警戒線。”

“那就把話說開了,這種能力有什麽不好?”我據理力爭,“小哥因為他那體質,成了道上的啞巴張,我雖然沒有那樣的雄心壯志,但多多少少也可以做點事情吧。”

“不用做其他事,”二叔斬釘截鐵道:“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保命,不要張揚出去。”

我心說簡直沒法聊下去,索性扔下一句話:“跟您沒什麽好談的。退一萬步講,即使會下地獄,那也是我心甘情願。”

觀點上的不同是無法跨越的溝壑,我永遠不可能和一個思想不一致的人達成共識。我準備摔門出去,就聽二叔在我身後道:“難道你準備一輩子追在那個啞巴張身後嗎?”

我奇怪地看看他,“誰說我跟著他跑的?”

“我不和你說破,但是你自己一定要想清楚。”二叔顯得有些疲憊,“你對這個人未免太上心了,以至於都不能管好自己的生活。”

我能感覺他確實是作為一個愛護晚輩的長輩,發自內心地對我說這些。可是我沒辦法停下來,也不願停不下來。“跟小哥沒關系,全是我自己樂意。”我放緩口吻說完話,就默默地走了出去。

最後我找來五個人,告訴他們這次任務不重,只要不犯賤,每個人都能回來。

晚上又打了個電話給秀秀,去打聽下她哥哥的事。我本來準備了一大堆精妙的說辭,結果電話接通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:“餵?”

我嚇得差點沒把手機扔出去,怔了兩秒回答:“打錯了,不好意思。”

“吳邪你犯什麽病呢,有事兒嗎?”那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熟悉,我終於反應過來,不是小花嗎?

我不知道自己臉上擺出了怎樣的表情,呵呵地笑:“怎麽是你……”

他呵呵地回我:“有事啟奏,講。你的語氣,不對勁啊。”

我面無表情,“請解釋一下,為什麽接電話的是你。”

他不再和我扯淡,“秀秀躺醫院呢,還沒醒。”

我問:“出了什麽事?她好像不是那種嬌弱小姐吧。”

“看傷口是被條小蛇咬了。”他道:“我不太清楚,按理說城市裏沒有那種東西,反正進醫院後該處理的都處理過了。”

我還是不明白,“她家沒告訴你怎麽回事嗎?”

小花嗤笑一聲,“現在霍家忙得很,她的哥哥們不知道在忙些什麽,妹妹出事了也不管死活。我只知道秀秀是意外被咬,可是話又說回來,她家為什麽會有蛇呢?”

我忙問,“她家是不是一套大大的四合院別墅,那種非常傳統又非常豪華的?”

“是,但是位於市區,鬧中取靜,不存在野蛇。”

我一下就懂了,一家子住在一起,這條蛇極有可能是小霍害的蛇卵所孵化出來的。幼蛇不知怎的跑了出來,咬完人也許逃走了,也可能被抓住了。現在她的哥哥當然沒空管她,因為正當關鍵時刻。

“沒有事吧?”我問:“有生命危險嗎?”

“各項生命指標還算正常,毒性幾乎沒有,睡一會兒就好了。”

沒有毒性嗎?我皺起眉頭,當年阿寧被野雞脖子咬了後,便沒了性命。秀秀沒有大礙,那麽那條蛇鐵定不是雞冠蛇。

在最開始,我查到的關於石中蛇的零星資料裏,只有一種長著毛的黑蛇,十分陌生奇特。至於黑瞎子手裏的,是一條雞冠蛇,我比較熟悉,但是性子又比我在塔木陀遭遇的野雞脖子要溫和很多。

這麽一大圈繞下來,與之相關的地點包括墨脫、四川和柴達木盆地。墨脫有蛇礦遺跡,四川發現了石頭裏的蛇卵,柴達木更不用說,蛇就養在我自己家裏面。地域上的跨度非常大,那麽擁有費洛蒙的是哪一種?莫非每種都有?

“向導”能讀取的信息素不應該僅來自於一種蛇嗎?這種蛇的分支竟如此之多,形態也千奇百怪。本來這蛇的來源就難以追溯,種類一多,更讓人摸不著頭腦。

我沒有跟小花說小霍害奪蛇卵的事情,更沒有講我自己的體質變化,匆匆掛了電話。聽得出來他心情煩悶,我還是等那邊穩定下來後,再去好好談一談吧。

放下手機,我又發現了矛盾之處。小霍害搶走蛇卵不過是四五天前的事,假設那蛇剛到他手裏就破殼而出,也只出生了幾天而已,恐怕都沒小拇指粗。這種戰鬥力為負的生物,怎麽會張嘴咬人?還讓人陷入昏迷?

那這蛇也太強悍了,生長速度驚人。我回頭看看家裏的那條,正安靜地盤在缸底的一截枯木下面。我的好奇心忽然膨脹起來,不知這條活了多少年?

西王母國之行是在04年,也就是說這一條至少度過了八年的歲月,可是看起來卻還是一條小蛇的模樣。我小時候在老家的草叢裏見過幾種常見的野蛇,記憶中都要比這條大了許多。難道迅速成長後停留在了一個階段,不會長大嗎?

這樣的特性利於適應兇險多變的自然環境,避免因為龐大的體積而阻礙行動。而且作為寵物的話,保持迷你的體積大約可以一直扮嫩,不會被嫌棄?

剛才的那些內容似乎有點熟悉,我茫然地思索了一下,有什麽在腦海中一閃而過。能夠保持年輕的相貌,不就是悶油瓶嗎!

雖然我清楚兩者之間的關聯或許並沒有那麽大,但還是抑制不住地猜想一番,張家的這種能力難道來自於那些蛇?

莫非張家人之所以永葆青春,為的是在窮困潦倒的時候也能作為師奶殺手靠臉吃飯嗎?難道悶油瓶沒錢的時候,就跑去牛郎夜店,穿著束身黑西裝,問客人“您有什麽煩心事”……憑他的相貌,說不定賺得比倒賣明器更多。

回過神來的時候,我在原地站了有一會兒了。那蛇隔著玻璃一動不動地註視我,好像在觀察一個有趣的實驗品。我暗自唾棄自己,竟然對著一條蛇聯想一個男人魅力四射的樣子。這也不能怪我,回想過去那些年,悶油瓶身手敏捷,刀光頻飛。身處龍潭虎穴迸發出一種凜冽的氣場,算得上所有男人的榜樣。然而這些關我什麽事?我心想,我又不能和他談對象。

奇怪的念頭越來越多,我命令自己趕忙打住,轉而不懷好意地看著面前的蛇,心道就拿你來練練手。先前我看過黑瞎子用手術刀操作,那個位置在鼻腔下。

網購的針筒已經送到家了,我取了一支,一手固定蛇頭,一手把針頭伸進它嘴裏,淺淺紮進去。它沒有反抗,好像痛覺神經被麻痹了一樣,大概是乖順的亞種。我心裏本來沒有底,這下卻好辦多了。

估摸一下深度,大約刺進了囊腔。我這時才發現自己沒有第三只手拔回針筒,無奈只好彎下身,用牙齒咬著往後拔。這套法子也有用,抽取出來約一毫升的液體。這東西黑瞎子當時滴進了我開刀的創口裏,現在刀口愈合,難不成還要再劃開來?

我查過資料,他動刀的地方應該是犁鼻器,一個正常人都早已高度退化的部位,但是我卻保留著犁鼻器的功能,可以感受外激素。我決定用註射器打進去,先試試看再說。

於是我換了支針筒轉移液體,對著鏡子張大嘴,比劃了半天,最後一鼓作氣紮進去,再慢慢地把液體推完。我坐在沙發上,等待費洛蒙起效。先是舌頭嘗到了殘留液的味道,帶著腥氣的苦澀,像柴胡和羊腰子的混合物。

而後四肢漸漸發麻,失去了知覺。等了十分鐘,眼前什麽都沒有。不會紮錯地方了吧?我站起來,誰知一下就癱軟在地上,渾身使不上力。如同飄浮在空中,同時視野變得模糊不清,我心想總算開始了。

我就好像一個抱著爆米花等電影開場的觀眾,坐在地板上背靠沙發,期待著導演的大作。這次讀取非常成功,比上次好多了,可以說對焦也很清楚。我在樹林裏爬行,耳邊是身體與草叢的摩擦聲,周圍的樹木上纏著粗壯的藤蔓。

這條蛇的生活十分無聊,我爬了半天也沒見到一個活物,對時間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受。過了一會兒,景象猛地靜止不動。居然卡帶了,我暗罵質量真差。就這樣靜靜等著,百無聊賴地研究眼前的泥土。

草尖晃了晃,似是被風吹拂。我盯著草叢看了看,恍然大悟,原來不是卡帶,是這條蛇停下動作。

上次我看到了三叔的訊息,想當然地以為費洛蒙可以自動儲存重要片段。但那只是我運氣好,第一幕就給了我想要的,而這次的內容,是如何正確地發呆,應該給王盟看看。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幾乎要睡著,場景終於發生變化,不由得令我精神一振,睜大眼睛。

這回倒好,整個黑屏,我把眼睛睜得再大也沒用,只能看見一絲微弱的光亮從縫隙中漏進來。我估計這時候三叔已經把蛇交給了黑瞎子,用某種器皿裝了起來,隨身攜帶。

我仔細地聽,四周有細微的水聲,由此推測應該在那片綠洲的雨林裏。另外還有談話的聲音,時斷時續,可能距離比較遠,聽不清楚。我努力辨別著聲音,忽然有個人道:“你看他好像在脫褲子?”

立馬有個人接道:“小吳同志在做春夢吧,咳,別打擾他!”我聽了差點熱淚盈眶,這是胖子在說話。但是那句話內容十分庸俗,還有抹黑我的嫌疑。

胖子嘿嘿地低聲笑了笑,又說道:“氣血方剛,在所難免!現實裏那麽點兒背,就讓他在夢裏享受一下。”

我想起來了。那個時候我在做夢,夢見阿寧變成怪物追著我,我的皮帶卡住了,逃不走,所以在夢裏一個勁地解皮帶。而同行的一群人都誤會了,我也懶得跟他們解釋。這一段其實沒有什麽意義,我就當做回憶逝水年華,再次體會一下胖子的聊嗑。潘子的聲音有點小,可惜了,本想好好聽聽的。

黑瞎子的聲音冒了出來,仿佛被故意壓低。但因為離得近,我仍然聽得見:“還不下手?你憋得他都忍不住做春夢了。”

我特別想把這段快進過去。怎麽他們的話題只有這個?還有瞎子的語氣為什麽帶著一股子揶揄?等等,他說話的對象是誰?下手的對象又是誰?我為什麽參透不了這句話的意義?

又響起悶油瓶淡淡的聲音:“他沒有覺醒。”

我馬上豎起耳朵,聽他們遠離人群的對話。

“沒、沒有?”黑瞎子好像很吃驚,“讓他覺醒,對你來說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?”

悶油瓶沈默了一會兒,“不行。”

“你不是,”黑瞎子頓了頓,“你不是對他喜歡得緊嗎?莫非我看錯了?那個時候,你……咳,嗯?”

簡直意味深長,我心想怎麽回事,你倒是把那最後一句話給我說清楚。悶油瓶有喜歡的人?那估計年齡也很大了吧。他們討論的人物是誰?這真的是在西王母國之行發生的事情?是我聽錯了嗎?

悶油瓶沒有回答,但是黑瞎子還在說:“難道你安撫……為了阻止他覺醒?不不,你為什麽要這麽做?”

大概悶油瓶也嫌他聒噪,打斷他:“別問。”

“那人的孫子,肯定差不到哪兒去。”黑瞎子似乎在鼓動,“你又不虧,幹嘛不直接上?”

悶油瓶冷靜地回答,“他會和他爺爺一樣。”

黑瞎子好似被這句話堵死了,輕笑一聲,“這倒是,你想得周全。”

另一邊,胖子好像想叫醒我,洪亮的聲音瞬間蓋過一切:“不對吧,我說哪有做春夢的臉上這麽苦逼兮兮的?小吳,你聽得見不?回答一下,春夢就動左手,噩夢就動右手……”

黑瞎子又說了起來,“不過我看他這架勢,像是追著你跑,恐怕保持距離會很難。”

“哎,動了,左手左手是左手!哈哈哈,好了,大家夥等他做完吧……”

“而且,我怎麽覺得,大多數人是想推他進來的?”黑瞎子悄悄道:“聽說那個女領隊收到一盒錄像……”

“不是我寄的。”悶油瓶好像有點力不從心。頓時我感到一股情緒彌散了開來,直接通過信息素傳入我心裏。

“都是宿命罷了。”黑瞎子輕飄飄來一句,“你覺得他能逃得過去?反正都是遲早的事,今朝有酒今朝醉。”話音未落,又有一股蒼涼,卷入我自己的意識中。

“怎麽右手也動了?哎喲你這不是為難我嘛!胖爺我是叫醒你呢,還是,叫醒你呢?”

我以為一啞一瞎的對話結束了,只聽見胖子叫醒了我,還有吳邪的聲音,“不是那檔子事!我有理也說不清……行了行了,你們有什麽發現嗎?怎麽不挖了?”

那是我的聲音,那是吳邪的聲音。那又不是我的聲音。

我覺得自己的情感變得灰暗,在聽到吳邪聲音的這一刻,意識終於開始失控。

很難描述這種罕見的感受,回到過去,做自己的冷眼旁觀者。那一瞬間我居然分不清虛擬和現實,過去和未來。我是吳邪,或者,吳邪是我?我在一具叫做吳邪的軀殼裏,頂著吳邪的名字,替吳邪做了無數個決定,見證了吳邪幾十年的人生,將來我也會以吳邪的名字老去,直到死亡。

思想慢慢混亂甚至詭異,我不知道那些念頭從何而來。各種奇怪的情緒塞入腦中,好像一人就經歷了其他無數人的煎熬。

這時,悶油瓶說了最後一句話:“我護不了他。”

沈重的痛苦像洪水一樣襲來,沖垮我的意識。我只能抱上一塊浮木,被湍急的水流嗆得幾乎窒息。眼前猛地恢覆明亮,我回到了家中。閉上眼劇烈地喘息,那種情緒從裏到外貫穿整具身體,又不止是身體。我的悵然若失、悶油瓶的無力感、黑瞎子的宿命論,加在一起混合調勻,成了一杯最毒最烈的酒。

我甚至走不了路,扶著墻去了臥室,倒在床上。痛,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吶喊,但又找不出痛源,仿佛這毒素來自於靈魂深處,恨不得一刀把自己的靈魂剝離出來。

這條蛇帶著不少信息素,所有的副作用在此刻姍姍來遲,包括之前在費洛蒙裏見到三叔的幻境。那些情緒叫囂著聚合又變形,變成了一種濃烈而純粹的恨意,在體內亂竄。

可真疼,我心說。精神上的折磨遠遠勝過尋常的疼痛,但是這個時候,沒有人會來安撫,沒有人來幫我舒緩。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會放任自己心底的索求,我開始無比想念悶油瓶,他的聲音和手掌的溫度。

再也沒法自我欺騙了,我在想他。

我翻出家裏的助眠藥物,死馬當活馬醫。餘光瞥見自己還戴著那手串,才發覺這陣子忙得頭昏腦脹不拘小節,竟然忘了這茬。我擡手就想扯下,可是立刻又被自己的心音所阻住。冥冥中竟有股說不出來的意味,我在精神毒素的侵染中輕嘆口氣,果真是劇毒的相思子。

休息了幾日,自己便也慢慢習慣了這種副作用。等到我再次走進鋪子的時候,王盟看到我就大聲喊道:“沒有耗子!”

“再吵就餵你吃耗子藥。”我把一張清單扔給他,“一項一項的買好,不用從工資裏扣,拿我的卡刷。”

王盟看了看清單,反應很快,“老板你要跑去哪裏?這次又得躺醫院了吧。”

“快去做事。清單反面還有路線,幾個省份的火車和大巴的班次,你按照那個去訂票,要六個人的份。”

王盟邊看邊說:“你帶五個人去……青海?什麽鬼地方?不是啊老板,你這個時間表安排得不科學,為什麽這麽多換乘?現在鐵路很發達,一張票就可以了。”

“多換幾次,可以降低風險。”我解釋道。

他看看我,像看一個瘋子,過了半響勸道:“你前陣子不是才跟你二叔吵過一回?不用這麽急吧,現在就要走?”

看來在那個盤口裏談話不是正確的選擇,總有長舌的夥計把我與二叔的對話洩漏出去。我笑笑,道:“給你開工資的是我,不是我二叔。”

他訕訕地嘟囔道:“家裏人也不是想害你,你什麽時候才能安定下來啊,哪個人受得了你這樣東奔西跑的……”

“安定不下來又怎麽了?我要是結婚,你還得出份子錢。”

他欲言又止,最後細弱蚊聲支支吾吾道:“外面那些風言風語……你沒有壓力,我都替你有壓力。”

“誰敢傳我的八卦?”我奇道:“不想在杭州混了?”

“大家都這麽認為的。”王盟低著頭小聲道。

我聽得很清楚,點點頭,“還有呢?”

“你二叔那天都說了,總追著……”後面的話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說,咽到了肚子裏。

我好心替他補充,“總追在一個叫啞巴張的男人後面。”

王盟拼命點頭。我則冷靜道:“去買東西吧,這單子和信用卡別忘了帶上。”

王盟走後,我站在窗前,看柔情西子,看七月柳絮。蘇堤旁人流如織,斷橋上白素貞和許仙相遇相識,這段佳話裏的兩個身影又漸漸淡去。正是旅游旺季,外面吵吵嚷嚷的。我把窗戶用力合上,至於手腕上的東西,一直沒有脫下來,也說不清是因為太忙,還是想悄悄給自己一個交待。

真是諷刺啊,我心道,能看懂別人的意識活動,最後竟說不清自己的感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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